风拂过光的声音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这几日，除了练武和陪狄公上朝，护卫狄府安全，李元芳一直在想如燕的话。

他虽是个武将，却也读过《诗经》。可是他却不明白那天如燕的话。

她在怨他？可她说了她不想怨他。他又有什么让她可怨的事呢？

他把《氓》翻来覆去读了好多遍。奇怪的是，明明是令人嗟叹的故事，他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痛心。

是了，那是别人的故事，与他和如燕又有什么关系。

他始终不信如燕的回答就是那句子原原本本的意思。

 

李元芳如在梦中。

恍惚迷惑，神思不属。

他有时甚至怀疑那日他与如燕的对话便是一场梦，但是房间里杏花糕遗留下的若有似无的香气提醒着他那一切真实发生过——他确实心血来潮地去向如燕剖白心意了，如燕也确实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立马高兴应下。不仅没有，还留下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那日之后，李元芳到底是没有再去找如燕。

每日依旧去买了糕点交与婢女，却不再问小姐可在。

如燕自认与李元芳还有几分默契，料想他不是穷追不舍之人。

他这是懂了吧。如燕这样想着，心头竟松了口气，只觉得终于对这十年，对自己有了个交代。

心绪放松之后，如燕先前三分真七分假的神采奕奕变成了十分真，恰逢凤凰邀她一同协查神都乐和坊内一案件，每日忙得不亦乐乎。

 

这一日，如燕与凤凰发现了些许端倪，正往大理寺，欲借旧案卷宗一观。凤凰说明来意，交接令牌，大理寺卿验看无误之后，便命一大理寺丞陪同他们查阅案宗。

如燕与凤凰在院子里边闲谈边等候，正说着这院子里的梅花开得这样好，却忽然听得一声，“恩人？”

如燕与凤凰转过身来，那人见到如燕，确认了自己没有认错人，登时喜形于色，不待如燕说话，便先长揖一礼，道：“不想在此能遇见姑娘。在下姓杜，名岳，字子衡。那日马儿发狂，子衡险些丧命，幸得姑娘搭救。姑娘大恩，子衡铭记在心。那日仓促，狼狈之下，不曾问恩人名姓，子衡失礼。敢问姑娘家门何处，子衡定要亲自登门道谢。”

如燕惊讶之后，听完面前这人说完前因后果，才想起来之前送别五娘后的回城路上，自己救了个马车发狂的公子。

那天救完人，确认车中人无恙后，她便翻身上马离开了，连那人模样也不曾细看。是以今日还是她第一次正式见到这位她搭救的公子。

只见这人长身玉立，面容温和，此时立在庭前，好一副丰神俊朗的模样，称得上是君子如玉。

如燕细细观察了一番，看他眼神清明，不似是别有用心故意攀谈之人，便放了一半的心，笑道：“那日我便说过，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如那日一般，如燕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婉言谢绝了杜子衡登门道谢的请求后，便与他说起了自己和凤凰的来意。

说来也巧，这人便是奉命协助她们查阅案件的大理寺丞。

 

上元节，灯市如昼，人流如织。

李元芳奉命守卫南市至长夏门安全，维持街市秩序。

安排好值守，交代了兵士之后，为防不测李元芳向北市闹市区走去。

 

如燕本不欲与杜子衡多做牵扯，盖因当日救人于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并不曾想过要什么报答。可因她与凤凰近日调查的案件需查阅大量案宗，免不了和杜子衡那大理寺丞多做接触，加上杜子衡对大理寺内尘封案件如数家珍，轻易便能从积年案件中看出端倪，使凤凰与如燕颇多仰赖。于是一来二去之下，三人便熟了起来。

杜子衡虽是书生，不通武艺，但颇有些江湖落拓气。他自言早年曾与长安游侠儿相交，故而对凤凰如燕这样身怀武功的女子不仅不轻视，还颇为羡慕推崇，闲暇时爱听她们讲些半真半假的江湖事。纵然凤凰时而霸道了些，如燕时而伶牙俐齿了些，但杜子衡为人温和，总能令人如沐春风，常令凤凰和如燕有一拳打到棉花上之感。查案之余，三人渐渐成为朋友。

得知他双亲已逝，洛阳城内并无亲戚，又恰逢凤凰上元节不当值，凤凰便约他与如燕三人一同去南市看花灯。如燕见凤凰豪爽，杜子衡磊落，略略一想，便答应了。

 

如燕！

李元芳的目光在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扫过，不曾发不轨之徒，却一眼见到了对着凤凰和身侧一公子笑得开怀的如燕。

他张张嘴，却没喊出声。

原来，和如燕有约的，是他们。如燕何时与凤凰那么亲密了。那男子，又是谁。

待他回过神来，如燕一行人早已不见。

 

路上游人成群，花灯似海，少男少女结伴同行，身旁笑语阵阵，嬉闹声不绝入耳，李元芳却恍然不觉，只想着刚刚人群中匆匆一瞥，一人独自走上桥头。

远处，水上的画舫中隐隐传来女子柔情婉转的歌声，“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李元芳眼前不由得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如燕时的情形。那时如燕可爱淘气、机敏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与方才人群中所见的如燕畅快轻松的笑容渐渐重叠在一起。

当年见到那样巧笑倩兮的小姑娘，自己心里想着，“这就是大人的侄女啊。真有趣，真可爱。”后来他与她历经种种，他想，他要一辈子保护她，守护她这样的笑容。

李元芳想着旧事，不觉露出一丝笑意。可是他马上又想起刚刚惊鸿一瞥，如燕那个轻松惬意的笑容。

自己有多久不曾见过如燕那样放松的笑容了。

上一次与如燕同游，是在什么时候。

从何时起，如燕的笑语盈盈，不再是对着他的了。

他有些苦涩地想着：明明自那时起，他就认定了她。明明他们情投意合，情意无双。他们相识十年了。十年风雨飘摇，他们携手同行，可而今云消雨散，她却要与他分离。

人非草木。失去链子刀、幽兰剑这等心爱之物，他尚且不舍；与如燕分离，他更是无法接受。

如燕与他，相遇相知，倾心相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有了距离，又是从何时起，他与如燕渐行渐远。他们，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李元芳细细回想着这十年来与如燕相处的点点滴滴，回想着这十年来他是如何待如燕的。

越是回想，他神色越是冷凝。他不由得握紧了双拳。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对大唐、对大人、对百姓，皆问心无愧，但是唯独对如燕，他问心有愧。

 

明明渐渐变了的人是他，言行渐渐转冷的人也是他。可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李元芳扪心自问，却不知结果。他从未将小清、武元敏等人放在心上，可他那时也确实不曾在意如燕的负气离去。

东柳林镇至江州时的情热，扬州到如今再回神都后的相行渐远，都似夏夜芦苇丛中的江上涟漪，一念起，一念灭。

此刻街上的花灯连成一片，万千烛火明明灭灭，他却看不清他自己。

 

李元芳一边想着过往种种，一边缓缓走着。他只觉目光所及之处，欢声笑语，连同少男少女眼中单纯又炽热的光，都如此熟悉，又如此刺眼。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是他辜负了当年良夜遇见的良人。

p.s.

其实新人物在上一章就悄悄露头了，在第一章就有铺垫了（梦里元芳娶的因为马车发狂被救了而非要以身相许的小姐的性转版），哈哈哈

不管结局怎么样，如燕和新人物最后有什么结局，我觉得都需要有一个新人物  至于结局，我已经佛了，打算随缘了  其实本来写第一章的时候我都没想到会有第二章，写第二章的时候都没想到要写钟五娘，写的这个新人物杜子衡也和我之前设想的个性很不一样，就好像写着写着他们突然就跑出来了，告诉我他们要说这些话，他们是这样的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所以我现在迷之自信地想，我只要把我想写的一个一个写下去，结局如燕会告诉我该怎么写的（迷之自信doge脸）（我现在一天能想八个结局，每天看昨天的都想推翻，目前每个想出来的结局都不是最满意的lol）

今天仍然是虐神断李元芳没有虐够的一天，下章争取再狠虐一下